身在文化單位，我對應徵者的語文水平特別敏感，所以，當星洲日報打出『搶救華文』的口號時，我雖不相信大馬華文能被搶救，但還是得叫好。一個問題是，要搶救的豈只是華文？在我面試的應徵者之中，我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個是一屁股坐下來，反過來應徵我的：「請問你這裡是做什麼的？請告訴我，你這裡有什麼工作給我做？」
我服務的公司，主要業務是雜誌、書籍出版，公司的發展與未來和國內華文教育息息相關，可是每次聽到許多針對華教工作的高談闊論，無論是褒是貶，我心裡都是一股蒼涼。

（別說你教了學生什麼古典詩詞、諸子百家先秦研究，放到職場上，連一封中文信都不會寫。）

今天收到一封要求實習的來函，摘錄文字如下：

普門出版社負責人
先生/女士：

您好，我是一名來自xx大學的學生，xxx（學號：12345678），現階段正在尋找實習的工作。

請問貴公司是否招聘實習生？若有，請參閱以下文件。以下附上中英個人簡歷表與校方實習證明函，以資查閱。

若有任何消息煩請貴公司盡快給予答复，我的聯絡號碼為012-3456789，電郵地址為abc@gmail.com。

謝謝
xxx上

這算什麼求職信？

（一）肯定沒有看過我們的雜誌，若讀過，應該知道信該寫給誰，名字、職稱、性別，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。

（二）完全沒提在實習期間，她想在我們公司學習什麼。只是簡單交待：若我們有招聘實習生，就看一下她的資料。

（三）『若有任何消息煩請貴公司盡快給予答复』，這一句出現在求職信，可謂經典之作，她是天縱英才，大家等著爭聘她？請別驚訝，很多求職的實習生，都會莫名奇妙加上這句。不是她在求我們，是我們在求她，『請盡快答复，以免向隅』啊！

我們不是要搶救下一代的華文，而是要搶救下一代的靈魂！

我記得曾經參加一個中學生活動，現場流程亂成一團，年方15歲的籌委會主席身穿西裝大衣，在台上台下走來走去，一邊嚼口香糖、一邊插腰以示閒暇、一邊冷笑以示問題沒有什麼大不了。全場都在等著，看著。

活動結束後，相關的導師請我美言幾句，讚美一下中學生的付出，「這個時代願意付出的孩子很少了，很難得了」。我選擇緘默，不予評語。

我們當然不是要對孩子打罵，也不該是一味說場面話，言不由衷地讚美，將他們往死路上推。我們需要的，是花多一些時間，好好坐下來，一樣樣地教會他們。

不是罵，不是讚，而是『教』！

我不怪年輕的孩子不懂很多事，可是我在意的是他們的態度，他對於學問、學習、團隊、工作、生命的態度。

我們要教他們的，正是態度。

對於本地的華教工作，我欽佩、感恩，可是也充滿了疑竇，尤其是當我得一遍遍教新晉同事寫文章：記得小學作文〈電視機的利與弊〉嗎？來，寫出三個利處，再寫出三個弊端，然後，從論點、論述、論證一一寫出來，再加上一個開頭，一個總結，文章不就成了。哦，還得記住，總結不能夠抄文章裡頭的一段，要綜合全篇的論點而寫。

我的疑問：他們的中文不行嗎？小學六年，中學六年（國中上中文課），再從大專的中文系、中文組、新聞系畢業出來，多少的師資，整個中文學習環境，怎麼會中文不行？我想重點是他們的態度，他們對工作、對生活，乃至於對中文寫作的態度。

我們不只是要教他們中文，更要教他們對中文的態度。我們為什麼會有一封不知所謂的求職信？態度使然。一個態度有問題的孩子，什麼都學不了。

也許有人會說，我面對的只是個案，優秀的人才當然都到大報館去了。我很願意把這些求職信一一存檔，再回饋予各個大專學府參考。
每每提到華文教育，我們無條件支持、為它吶喊、為它自豪。然而，當業者或社會大眾感受到華裔子弟的中文水平如直線般滑落，也請允許我們提出疑問、提出憂慮。

在此我也想請各學系、各學院的負責人，不用再寄一大疊馬來文調查表格給我們，因為這種表格無法表達之萬一。想知道業者對貴校中文組的看法，親自走一趟，我們非常樂於交流。馬來西亞能有多少間報社、出版社？走一趟，不會耗你多少時間。

大馬的中文教育，乃至中文水平，其敵人不單單是馬來沙文主義者，真正的敵人，是在我們慷慨激昂、搖旗吶喊之後，其背後不斷企圖掩蓋的無助和蒼白。

文/沈明信（大马杂志主编）